2008年2月14日星期四

朱長超:政治改革:繞得過去嗎?

  中國的改革改了三十年了。它取得了相當大的成就。改革是有成績的。但是,中國的改革又是不完善的。它是一種跛足的改革。經濟上有所改革。從集體化到包產到戶,從國有制到私有制,從剝削有罪到剝削有功,從剝削者抄家到成為先進生產力的代表,等等。經濟的改革不算少,步子不算小。但是,政治改革進展緩慢,進步甚微。

政治改革像小腳女人

中國的政治改革,用當年毛澤東的套話來說,像個小腳女人。小腳女人還能一步三搖地走幾步,而中國的政治改革卻幾乎是在原地踏步。
小腳下女人政治改革的表現是多方面的。

改革之初,有人提出要在四個現代化之外,再加一個政治現代化。這並沒有錯。政治不是說成是統帥,是靈魂麼。不改革文革式的政治,不改革反右運動式的政治,中國是很難進行現代化建設的。但是,提出政治現代化的人後來成了反革命,關進了大牢。以言治罪,一如文革。

1987年,有幾個中國共產黨的黨員,不知何故,有個老人看著不順眼,不高興,老人既不是這幾個黨員所在支部的領導,也不是党的總書記,卻宣佈要將他們開除出黨。一個黨員開除另一些黨員,這又開創了另一種先例。當年劉少奇被開除出党時,也不是毛澤東一個人說了算,還是在第九次黨的代表大會上通過的。至少在程式上是符合黨章的。一個老人黨員要開除另一些黨員,這在黨章中是沒有規定的。是誰給了這個老人這樣的權力?一言治黨,以如文革。

胡耀邦和趙紫陽是兩個溫和的漸進的改革派,他們在改革中作出了巨大貢獻。人民感謝他們。他們開始進行某些政治改革。但是,老人家不高興。這兩個党的總書記在老人家的家裏、在老人和幾個顧問委員的顧問下被決定了命運。胡耀邦黯然地下了台,趙紫陽作為黨的總書記,被關在一個小小的院子裏,直到生命的終點。這真是,讓你上,你就上,不上也上。讓你下,你得下,不下也下。上上下下,全在老人的手裏。總書記趙紫陽的命運,與文革年代劉少奇的命運相似。一個是國家主席莫明其妙地失去了自由,一個是党的總書記莫名其妙地失去了自由。一人治党,一如文革。

信仰本來是沒有罪的。天賦人權,天賦信仰。但是,大批信仰者卻被認為有罪。某些信仰會獲罪,坐牢的坐牢,教養的教養。專政之形狀,一如文革。

言論是不應有罪的,天賦人權,言論自由。言論也是莊嚴的中國憲法所保證的。但是,言論不能自由發表,與某人某領導不一致的言論可能獲罪,言論可能受到嚴密的控制。假大空的東西充塞世界,說真話的書籍嚴加禁止。有的領導更主張向朝鮮同志學習,向古巴同志學習,學習他們控制意識形態的寶貴經驗。阻塞言路,控制言論,一如文革。

人民代表本來應該是人民選的,人民公僕本來是為人民當差,應該由人民來選,由人民來定。但是,人民代表是領導指定的,各級領導是更高級的領導指定的。陳良宇,陳希同、成克傑,王懷中,這千千萬萬個人民的老爺,那個不是他們的領導看中的?中國的相當不少的"公僕"為非作歹,飛揚跋扈,腐敗不堪,但是,主人只能忍氣吞聲,無可奈何。上訪無門,上告有罪。一代又一代的國家領導人,也全是由老人指定的。"主人"無權,可歎可憐,公僕揚威,權大氣粗。如此種種,勝過文革。

這多少說明,政治上還遠遠沒有離開文革陰影。中國的政治依然如舊。政治改革的步伐似乎沒有真正開始。中國的政治改革,實在是三寸金蓮的小腳女子,一搖三晃,原地不動。

政治改革為什麼像小腳女人?

政治不改革,或者小改革,步履緩慢。為什麼中國的經濟改革步子大一點,膽子也大一點,而獨有政治改革卻像一個小腳女人呢?

中國多的是理論家。他們什麼事情都可以創造理論。餓死了三四千萬人民,理論家們創造了三年自然災害論,將數千萬人推入災難的深淵,讓他們受盡了人間苦難,理論家又創造了母親打孩子理論。對於政治改革的小腳女人現象,中國的理論家們又創造了種種中國特色的理論,來論證政治改革小腳女子的合理和必要。

小腳女人理論是些什麼樣的理論呢?這些理論站得住腳嗎?

一種理論是中國民眾素質低下論。有些人說,政治是要改革的,他們是支持政治改革的。只是中國人的素質太差。因此,要等到中國人的素質提高到一定層次,他們才能開始搞政治改革。現在政治不改革,不是他們不想改革,是低素質的中國大眾拖了後腿。如果中國人素質像他們領導一樣高,他們早就進行政治改革了。總而言之,政治改革像小腳女人,不能怪他們這些改革家,都是中國人不好。要進行政治改革麼,必須等到中國人素質提高到他們認為合格的時候才可以開始。中國人的素質什麼時候才能提高呢?沒有人回答。也許要等上五十年上百年吧。一百年不動搖,這也許也是鄧小平理論的一部分吧。

這話當然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要在明朝朱棣當政時提出搞一點政治改革,那恐怕是不行的。如果我們對朱棣說,方孝儒是無罪的,他不幫助你起草即位昭書是他的自由選擇,你要尊重人權,尊重信仰自由,那時的中國國民誰也不會支援你。在那個時代,老百姓滿腦子是吾皇萬歲萬萬歲的奴隸性,那時搞政治改革那是萬萬不行的。不過,我們現在中國人的素質有了相當大的提高了。我們不是說群眾是真正的英雄嗎?不是說我們基本消除了文盲,教育得到了長足的發展嗎?大學生多得已經找不到工作,全國普及了九年義務制教育,一般人都有了一些文化,怎麼素質會低到不能進行政治改革了呢?而且,中國人至少在偉大光榮而且正確的中國共產黨領導了50多年了,政治學習學了不知多多少少,革命的運動一次接著一次,人民的階級覺悟、政治覺悟提高了不知多少次了。一個人受教育9年就可以初中畢業了,全國人民在革命的大熔爐裏接受黨的教育超過了五十年,一個人受教育二十年可以拿博士學位,五十年的教育可以拿兩個以上的博士學位了,素質不可能低。因此,中國人素質低下論不能成立,由此而得出的政治改革推遲論,也難以成立。那些提出中國人素質低下論的人們,實際上是在否定共產黨的領導,共產黨領導了五十年,被領導的老百姓素質還是那麼低下,低下得搞政治改革都不行。這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領導老百姓的党也是素質低下,武大郎的徒弟武藝不行,也是武大郎武藝不行。或者,是胡大郎教得不行。教了五十年的徒弟,徒弟還是一塌糊塗。總而言之,要麼是武大郎無能,要麼是武大郎不盡責,二者必居其一。

從橫向的比較看,中國人素質低下而不能進行政治改革的理論也難以成立。臺灣人也是中國人,我們不是常稱他們是臺灣同胞嗎?他們長期"在國民黨反動統治之下",這幾年又在可惡的民進黨的統治之一,長期"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其素質自然一定比大陸人民要低下。不過,那塊土地上也進行了總統直選,輿論公開,新聞自由。低素質的臺灣人民能適應政治改革,共產黨領導下的相對高素質的大陸人民,自然也能勝任政治改革。臺灣人民似乎並沒有因為政治改革了,導致天坍了下來,導致地球停止了轉動。既沒有造成全島性的大動亂,也沒有引起驚天動地的大海嘯或大地震。臺灣人民能適應政治改革,大陸人民有什麼不能適應的呢?臺灣政治改革沒有流血,沒有暴力,大陸也是能夠做到的。

第二種理論是穩定壓倒一切論。有人說,中國人口多,地方大,情況複雜,政治改革會引起天下大亂,影響發展。中國再也不能亂了。因此,政治改革只能走小腳女人的模式。

這話聽起來也有點道理。中國是人口多,是地方大,是情況複雜。但是,人口多就不能進行政治改革了嗎?地方大就不能進行政治改革了嗎?情況複雜就不能進行政治改革了嗎?按照這種理論,中國永遠別搞政治改革了,因為除非戰爭,中國的人口不會降下來。中國的領土這麼大,除非再割讓出一些土地,或者被人侵佔一些,否則不會減少,那也永遠不能搞政治改革了。至於情況複雜,世界上的事物,可以說沒有不複雜的,一粒沙子也是一個世界,也是複雜的。單是一粒沙子裏面的化學元素就有幾十種,組合而成的分子就更加複雜了。一個化學家研究一輩子沙子,未必就搞得清楚它的來龍去脈。任何一個國家也都是複雜的。要是這種理論成立,世界上任何國家都是不宜搞政治改革的,中國歷史上所有改革家都是有問題的,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考慮到中國"情況複雜"。這種理論能成立嗎?

從世界其他國家的情況看,此論也根本站不住腳。以俄羅斯為例。它的人口也不少,比中國少一些,但是也有2億人口,也是一個人口大國。它也是一個國土大國,幅員比中國還遼闊。它的情況也很複雜,宗教的、歷史的、民族的,各種問題交叉重疊。它的歷史的包袱很重,單是史達林留下的冤假錯案,就是一大堆。不過,它也許沒有看到中國理論家人多地大情況複雜不宜進行政治改革的理論,仍然進行了政治改革,現在輿論比較開放,法律比較健全,社會比較有序,並不如有些同志所擔心的那樣,會引起天下大亂。它的社會秩序良好,發展速度較快,人民生活比較安定。至少,改革後的俄羅斯的社會秩序比中國要好得多,它們沒有像中國那樣每年有8萬多起群體事件,也沒有來自全國各地呼冤叫屈的20萬個上訪大軍,沒有形成頗有規模的上訪村,更沒有具有中國特色的各地官員為了保持政績、為了創造和諧形象而日夜不息地守護在上訪路上捉拿上訪者的聲勢浩大的截訪大軍。俄羅斯能搞政治改革,中國為什麼一定要像小腳女人那樣搞政治改革呢?難道因為三寸金蓮特別令人憐愛嗎?

中國政治不改革的真實原因在於,第一,有些人充分地感覺到政治不改革的優越性。鄧小平說過,美國要決定一件事情,要國會辯論,要政府通過,要經過層層關口。而蘇聯入侵阿富汗,蘇聯勃列日涅夫等幾個人一個晚上一討論,幾個小時後就出兵了。這多少好嗎。小平同志決心打以前的同志加兄弟的越南,他說要教訓教訓它,幾十萬大軍就聞風而動。他打了幾百萬右派,從來不感到做了錯事,從來不感到內疚,如果政治改革了,這能行得通嗎?他看著胡耀邦不順眼,就壓著胡耀邦下了台。他看著趙紫陽不順眼,就逼著他下了台,還軟禁了他十五年。小平同志他多瀟灑啊!如果要搞政治改革,他還瀟灑得起來嗎?一個垂垂老人,還能在簾前簾後聽政嗎?一人治國多好啊,他能去搞政治改革嗎?如果真的搞了政治改革,鄧小平這樣做,如果有人問,你小平同志是根據黨章第幾條,憲法第幾條?《軟禁法》第幾條?(軟禁法也許尚未起草,至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或人大常委會尚未通過)他怎麼回答呢?

第二,有些人擔心,如果進行政治改革,新聞自由了,言論開放了,那會影響執政黨的地位。現在多好,要禁某本書,要禁某個人,只要某某部某某長一句話、一個電話。政治改革了,有這麼方便嗎?現在党就是國,國就是黨,國產也就是黨產。全國那麼多脫產拿錢的黨委書記,支部書記,宣傳幹部,吃的是國家的飯,化的是國家的錢,幹的是黨的事,開的是黨的會,這多好啊。如果政治改革了,党國分開了,有這麼方便嗎?現在,革命事業的接班人,都是党的幹部的後代,有人稱為太子党,或者秘書党。陳雲同志就說,天下還是交給我們的孩子放心。如果政治改革了,人民有權投票,陳雲同志放心的"我們的孩子",人民會投他們的票嗎?這可不一定。為了党的永遠處於執政黨的地位,所以,政治改革還是以後改為好。

第三,有些人擔心,這些年,黨風腐敗,吏治腐敗,發改革財的不少,掠奪土地者,掠奪國有資產者並不少見。老百姓並不喜歡腐敗。如果進行政治改革,可以自由言論,豈不要七嘴八舌,天下攘攘?萬一影響了穩定怎麼辦?為了穩定,不能進行政治改革。新聞牢牢控制,軍隊牢牢控制,就能天下太平,長治久安。
也許還有其他的原因,中國的政治改革直到今天,依然步履蹣跚。

政治改革的小丘能繞過去嗎?

如果可以不搞政治改革,經濟也能發展,社會也能和諧,人民也能擁護,那還是不進行改革的好。現在不改革,將來不改革,永遠也不要改革。進行政治改革,畢竟是費時費力,是要消耗社會成本的。如果可以不改革,那豈不就省下了一大筆改革成本,無形之中,我們就獲得了一筆可資利用的資源。

不過,政治不改革,真的能促進經濟發展,社會和諧,得到人民擁護嗎?似乎不行。政治改革的成本雖然大家都想省,但是省不了。政治改革的小丘,想繞是繞不過去的。

第一,從理論上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上層建築反作用於經濟基礎。經濟基礎變了,上層建築不變,二者是很難協調的。從系統論來說,政治和經濟是社會大系統中的兩個因數,它們相互作用,相互影響。這兩個因數互相協調,社會才能協調;這兩個因數不協調,就會互相損耗。一隻鳥如果一個翅膀大,一個翅膀小,它是飛不高的。一個人如果一條腿長,一條腿短,它是走不快的。一輛車,如果一個輪子大,一個輪子小,它是開不快的,也是開不穩的。很容易在山路崎嶇時掉下懸崖。政治和經濟,就如鳥之兩翼,車之兩輪,人的兩足,不協調是不行的。

第二,從歷史來看,不進行政治改革也是不行的。清朝的領導集團,也想富國強兵,也想穩定壓倒一切,也進行了經濟改革,只是遲遲不想認認真真地進行政治改革。當年改革的總設計師是慈禧老佛爺,她老人家和改革的得力幹將袁世凱積極引進外資,引進技術,引進人才,派出了留學生;還開起了礦山,辦起了工廠,訓練了新兵,造起了水廠,學起了舞蹈,辦起了俱樂部,甚至還引進了西洋大餐,改革搞得紅紅火火。老佛爺視察天津的改革樣板區,極力誇獎改革大見成效。但是,社會積弊叢生,民生日益凋弊,民心躁動不安。老佛爺也曾想到進行政治改革,她派五大臣考察了西方的政治體制,擬定了改革政治的憲法,甚至準備虛君共和。但是,老佛爺希望大清皇上的大權不要變,自己的大權不能變,要搞實際的政治改革,必須推遲到她身後。結果,她只搞經濟改革不搞政治改革的道路沒有走通,在實際中碰了壁,白白地斷送了大清的二百六十多年的基業。西方的近代史也表明,經濟改革了,社會前進了,政治不改革是不行的,英國是這樣,法國是這樣,荷蘭等國的實踐都是這樣。
第三,從社會發展的趨勢看,政治改革是勢在必行。印尼原來在蘇哈托家族的統治下,經濟雖然有所發展,蘇哈托像小平同志一樣,也大力主張讓一部分人先富了起來,特別是蘇哈托家族的人先富起來。蘇哈托家族壟斷市場,大權在握,積累了千百億美元的巨額財富。但是,人民大眾仍然貧困。蘇哈托拒絕政治改革,但是,歷史迫使國家進行政治改革。菲律賓的馬科斯堅持獨裁統治,他的家族大大地富了起來,他的美麗的夫人單是高級皮鞋就有三千多雙,比一個高檔皮鞋店要大得多。馬科斯曾經想通過暗殺阿基諾來拒絕政治改革。但是,阿基諾死了,阿基諾言夫人卻起來了,人民也起來了,終於趕走了馬科斯,實現了民主制。此外,從臺灣、韓國、羅馬尼亞、波蘭、俄羅斯等國走過的道路看,政治改革的小丘是繞不過去的。

第四,從中國改革過程中遇到的各種社會問題看,不進行政治改革也是不行的,這個小丘是繞不過去的。這些年,由於中國的跛足改革,腐敗不斷發展,社會矛盾不斷積累,相對貧困化不斷加深,人民的不滿情緒也日益強烈。這種種發展,都是拒絕政治改革的必然結果。如果不進行政治改革,社會矛盾的不斷發展,積累到一定程度,有可能影響經濟發展的成果,也有可能影響經濟發展的步伐。

政治不改革,行嗎?或者說,中國社會存在的種種矛盾,繞開政治改革,只走經濟改革的路,行嗎?歷史早就表明,這是不行的。一個國家、一個政黨、一個領袖式的政治模式,是一定要碰壁的。這樣一種被共產黨否定過的模式,能適應多元的、開放的、市場經濟的發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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